“以前新设一家公司，从递交资料那天开始到它真正运营的时间，大概需要半年。而现在，有些地方一天就可以注册好公司了。”作为一家专门为企业服务的公司负责人，刘叶有亲身感受。
刘叶是广州建智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这是一家扎根于广州开发区的企业综合服务机构，她亲历了行政审批改革带来的巨大变化。
“这几年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推进的力度、速度和深度，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我们为企业提供‘从生到死’的所有服务，每次改革我们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变化。现在，这个变化正以几何倍数的速度发生。”刘叶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中国行政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也对第一财记者表示，过去5年，中央把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作为“放管服”最主要的抓手来推进，取得的成就非常明显，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实际举措方面，最终体现在了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这些已通过大量的改革得到了印证。
一天注册一家公司
这些变化体现在刘叶经历的许多事例之中，她给第一财经记者举了个例子，关于外资贸易公司设立所经历的前后变化。
以前，要设立一家外资贸易公司，首先，租办公场地要做租赁合同备案，之后备齐资料到注册地所属的商务部门办理设立批文，拿到批文后去质监局办理组织机构代码，再拿回商务部门打印批准证书，接着拿批准证书去工商部门办理营业执照，然后去国税地税登记。
接下来，去外汇管理部门办理设立登记，再去注册资本金的开户行开设注册资本金账号，另外还需要办理人民币基本账户，该账户需要到人民银行做备案。同时，如果企业有进出口业务，还需要到海关和检验检疫局办理海关登记、商检单位登记的手续，这些是可以平行办理的。另外，如果企业要开具增值税发票，还要去国税局做一般纳税人资格申请。
“以前工商登记，光地址这块内容可能就要提交十几页。比如租赁合同、房产证复印件等，根据物业性质不同，还要提交很多不同的资料，非常复杂。一般纳税人申请以前也是很复杂的，要先提供一堆资料，然后再请税局专管员现场核查。而且当月批，下个月才能生效。”刘叶说。
如今，手续简化了不少，申请材料也简单了很多。比如，一般纳税人申请已经在营业税改增值税后取消，大量的前置审批也不存在了。地址方面，在广州开发区登记(备案)的商事主体，只需告知经营场所信息，并对其合法性、真实性作出承诺，无需进一步提供住所相关证明材料。核心要件则实行并联办理，从三证合一到五证合一再到多证合一，在有些地方，甚至一天就可以注册好公司。
这种巨大变化，来自本届政府始终不渝推进的简政放权和行政审批改革。
2013年10月，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注册资本认缴制”、“取消企业年检制度”等内容的注册资本登记制度改革，拉开了全国范围商事制度改革的序幕。2017年5月12日，国务院办公厅正式发布关于加快推进“多证合一”改革的指导意见，要求在2017年10月1日前落到实处、取得实效。
国家工商总局官网显示，目前，北京、天津、河北等19个省(区、市)拟于10月1日前实施“多证合一”改革。全国已有28个省(区、市)开通企业网上登记系统，16个省(区、市)开展或试点开展了无纸化网上登记注册。
截至今年5月，本届政府已将全部226项工商登记前置审批事项中的87%改为后置审批或取消。市场准入更便利，国家工商总局统计显示，2016年全年市场主体增加1651万户，平均每天新增市场主体4.5万户；全年增加企业550万户，平均每天新增企业1.5万户。中国每千人拥有企业户数达19户，深圳、广州、上海等城市每千人拥有企业户数超过50户。
审批事项的减少不仅体现在登记变得十分方便。刘叶还经手过一个投资方为世界500强的日资商业超市项目，这个商超在广州市场站稳脚跟后，想去佛山南海区开分店，按当时的规定，就需要做商业网点规划审批。
具体的流程是，先到该项目所在区商务部门提申请，区主管部门会把这个申请递到广州市商务委，然后到广东省商务厅，再到广东省经信委。后由广东省经信委去征求佛山市及南海区的意见，南海区给出意见后再从原路返回，每个单位再走一遍，企业才能拿到结果。
“这个事情印象太深刻了。整个流程走下来至少需要两个月，这已经是非常快了，其实就是去征求下意见，这个地方是否适合做商业而已。关键是，按规定要先在选中地签订租赁合同才能去申请这个审批，仅拿到商业网点规划批复的这两个月，场地租金就得要上百万。”刘叶说。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2016年11月，商务部发布关于废止部分规章的决定，其中，废止了《外商投资商业领域管理办法》(商务部令2004年第8号)，就包括商业网点规划审批。这个商超若想去南海开分店，直接在南海申请营业执照就行。
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竹立家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商事制度改革是整个行政审批制度改革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方面，极大地释放了市场活力。一方面从中央到地方行政审批事项大幅减少，另一方面，老百姓对政府服务方便快捷的满意度大幅提升，以前政府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状况也有了大幅度的改善。
数据共享、优化审批流程
回忆起当年注册公司的过程，袁玉宇用“折腾”来形容。“那时刚从美国回来，不了解政策，光核名都跑了好几趟，不像现在这么便利，创业环境这么好。”
袁玉宇是广州迈普再生医学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迈普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2008年从美国回国创业，与多名留美博士一起成立了中国第一家应用生物3D打印技术开发植入医疗器械、开展精准医学服务的高新技术企业。
袁玉宇说的“核名”，是注册公司的一个必经手续。我国对公司取名有严格规范，公司名称结构一般包括行政区划、字号、行业、公司类型。其中，同行业字号不能重复，如果字号是三个字，有两个字与其他公司重复了也不行。因此，在注册公司时，一般要先到工商部门查名，查名之后再启动核名程序。
“一般来说，查名需要一两个工作日，核名需要五个工作日，加起来就是七八个工作日，两个星期就过去了。我们一般会让企业多想几个名字，否则一个不能用就要回来再想再查。”刘叶说。
改革后，实行网上核名，登录工商局网站就可以查名，当天出结果，无需再去工商的窗口排队，查名通过后再按照页面提示，填写上传文件，完成提交。相当于查名和核名的系统对企业开放了，实现了网上审批。
不只是核名，借助互联网信息技术大力推进电子政务，已成为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重要一环。而打破不同部门间的信息壁垒、实现数据共享，则可以系统性、链条性地优化审批流程。
“我们项目筹建时，恰逢广州开发区刚成立行政审批局，且率先对工业及仓储项目开展试点，立项、规划、建设、环保、人防、绿化等行政审批事项都由审批局统一审批，我们不用再不停地往返于各个部门之间，非常高效。”已做了多年报建工作的广州云升天纪科技有限公司开发部报建主管巴红玲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云升科学园项目一期工程从2016年8月立项，到2016年12月取得施工许可证，仅用了4个月，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一直以来，企业投资建设项目的审批被喻为“万里长征审批”，改革之前整个流程走下来需要经过20个委、办、局，53个处、室、中心、站，100个审批环节，盖108个章，最快也需799个审批工作日。
经过数轮行政审批改革后，取消下放了一部分，但由于涉及的部门多，审批环节相互交叉，技术审查、公示环节多，程序法定等原因，企业投资建设项目的报批周期仍然较长。
为此，广州开发区行政审批局在优化流程上做文章，将首批纳入的38个审批事项根据不同的要求分别并联一批、合并一批、联合一批。其中，将环境影响评价审批与规划、建设事项并联开展；将规划单体报建(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防空地下室审核合并办理，节省6个工作日，减少申报材料5份；将9项验收联合办理，最多可节省办理25个工作日。
“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和初步设计文件审批是报建工作的两个重要节点，以往按串联审批，至少需要几个月，这次同步办理，只用了两周。”巴红玲说。
优化审批流程看起来容易，背后则涵盖了大量的前期基础性工作——事项的标准化制定。广州开发区行政审批局副局长洪森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数据平台是基础，上面就是标准化，包括办事、收件、裁量，标准制定出来以后就能知道事项之间有什么关系，能否并联、合并，资料提交上是否有重复的地方等。
“从中央到区，各级审改系统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对事项的标准化设置建立了一套标准，原则上每个事项的标准要素有200多个，尤其是裁量权的标准方面，对后续的审批优化是很大的基础和帮助。”洪森说。
2016年7月底，由中央编办编制的《行政许可标准化指引(2016版)》发布，对行政许可事项管理规范、流程管理规范、服务规范、受理场所建设与管理规范、监督检查评价规范作出了规定。
中国标准化研究院副院长巫小波曾表示，行政审批制度的标准化将巩固和深化行政审批制度的改革成果，提升行政审批环节的便民服务水平，实现行政审批的动态监督和持续改进，有效预防和治理行政审批环节腐败。
“获得感”增强
李克强曾在2013年提出，对1700多项国务院各部门行政审批事项，五年内砍掉三分之一的目标。
如今，国务院部门行政审批事项累计取消下放618项，提前超额完成削减三分之一的任务；取消中央指定地方实施行政审批事项283项；取消323项国务院部门行政审批中介服务事项，占原有434项中介服务事项的74%；全面清理453项非行政许可审批事项，让“非行政许可审批”这一概念成为历史；中央政府层面核准的企业投资项目削减比例累计接近90%……
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带来的不仅是企业和老百姓办事更加便利，还有全社会鼓励创新创业氛围愈加浓厚，国家对人才的尊重与重视，政府办事人员态度的转变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软”性指标使老百姓和企业更加有“获得感”。
巴红玲在谈起这方面的体会时说：“感受真的太深刻了。我们项目进入立项阶段时就收到了审批局专门为我们打造的报批报建流程，所有技术审批实现全部提前介入预审，发现问题及时反馈，每次有不明白的地方，电话或者现场咨询，每个事项的经办人都会不厌其烦地进行回答，态度特别好。尤其是二期报工规证的时候，入案走审批流程晚了，但当时我们急着办贷款，就跟审批局提了困难，没想到处长晚上加班给我们批，第二天就拿到证了，当时真的是感动坏了。”
袁玉宇对此也特别有感触，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国家千人计划专家。“这几年氛围明显在变化，人才更受关注和尊重，很多地方还成立了人才服务中心。同时，对产业的发展看法也不同了，以前看GDP、看投资额，现在看产业发展前景，政府更理解高新产业的需求。”
过去5年，迈普公司以年均超过60%的增长率实现快速扩张，且速度还在加快。在袁玉宇看来，这些成绩都与大环境的改善分不开。他认为，产业的发展是市场决定的，但政府的态度却能撬动社会与资本市场的关注，让企业在面对竞争时步子迈得更快。
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营商环境排名第78位，比2015年提升了6位，2013年以来，排名提高了18位。
未来改革要伤筋动骨
事实上，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并非从本届政府开始。改革工作早在2001年就已经全面启动，但在汪玉凯看来，正是因为本届政府看到了症结所在——处理政府和市场、社会的关系，主要矛盾在政府，所以改革成效才会如此明显。
汪玉凯认为，随着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政府改革显得尤为重要，若能实现预期目标，不仅能够加快中国经济社会转型的步伐，还能减少行政运行的阻力，因而加大这项改革非常有意义。
另一方面，过去政府在管理理念有重大误区——以批代管，过于注重门槛，不注重后面的监管和服务，通过改革降低市场门槛、侧重点转向事中事后监管，并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提供优质服务上，是摆正了位置。
“过去政府过多的越位、错位、缺位，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手伸得很长，所以总理说简政放权是壮士断腕，是一场革命，他讲这些话既反映了行政审批改革的难度、复杂性和阻力，但同时也体现了这届政府改革的巨大决心。”汪玉凯说。
不过，接受采访的多位专家与企业均表示，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并非审批事项取消越多就越好。竹立家说，审批改革有的是直接取消或者下放了，还有的是把审批转移给相关的中介机构、社会组织。但并不是越少越好，而是要改变一些审批方式，加快审批速度。比如，运用互联网信息技术手段，使审批更快捷。“同时我们必须看到，政府对行业、社会有诸多管理方式，但其中一项核心手段就是审批，这在任何国家都一样。”
而在基层审批单位工作的洪森认为，在加快推进行政审批制度改革的过程中，还需要考虑两个问题：企业感受和实际办事的便利性。“比如，五证合一是好事情，因为这五证是核心要件，那么未来多证合一后不同地区的互认就很重要，由于每个地方的实际需求和推进程度不同，几十个证章合在一起后，企业拿证到外地办事遇到当地机构不认的话，反而给当事人带来困扰，所以我们要做的是给企业提供选择。”
对于下一步的改革方向，广州开发区行政审批局局长郑勇说，最理想的状态是实现全国层面的信息共享。“从某种意义来说，如果全国的平台都统一了，信息共享了，事项标准化了，搞不搞集中审批都一样。”另外，如何推广各地已经形成的好的经验做法也需要思考，工业项目的优化审批能否推广到房地产、商业项目，甚至是政府投资项目等。
刘叶希望，对于那些必要的审批，时限能再压缩一些。“针对一个审批事项需要经过经办人、处长、副局长等多级审批的情况，能否在政府内推广移动办公系统，或者加大对下授权，争取将多级审批尽量精简至二级审批或一级审批，有条件的审批事项最终可直接将审批权限下放至窗口受理人员处，实现办理证照的‘立等可取’。”
汪玉凯表示，在不造成市场混乱的前提下，可不审批的尽量不审批或改备案，仍然是改革的趋势。
“尽管国务院拿掉了900多项，但是不是伤筋动骨了？是不是把关键性的东西拿掉了？我认为不一定。审批背后是利益，一个单位的审批、许可事项多，这个部门就很强势，现在有些部门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改革还要进一步深化。只有‘伤筋动骨’了，才能通过权力清单、责任清单、负面清单、服务清单这4张清单，来规范行政审批和服务，这才是行政审批制度改革越来越到位的表现，特别是负面清单，一定要推进。”汪玉凯说。
